死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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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版手稿写于 4/11

第二版完成于 4/18

校对并整合于 5/24

一根钢筋贯穿了我的胸膛,我来到了死界。

沿着既定的道路向前走,混凝土围成的前厅中间正坐着一个穿蓝白格衫的人,或者是鬼神,神情憔悴、面色枯槁。如果墙上挂上一块黄铜色朱字的标识,大概我会认不出那个——该怎么称呼呢?他还是她还是祂?我想神鬼是会卸下性别的伪装的——祂是判官。如果曾经的一千亿以及后来的人们都将要从这个小小的前厅中经过的话,也无怪乎祂看起来与一天前的我无异,但我看不见他者,也许纯粹是多想。这时我脑中断续的印象拼凑成了地的判词:死了对生界无影响,对死界不经济。沿着既定的道路向前走,我回到了生界。

钢筋大概被工人搬走了,希望他们不会介意上面的血迹,或者上面没有血迹呢?我站起身,微风穿过我的孔洞使神经震颤,但我并未流血。那么我该去医院?但现在这样并未有什么不妥,那么我应当还是沿着既定的道路去工作。我看了看表,在死界的经历并未耗费我的时间,这很好。这时路旁整齐的香樟因风而丢弃了它们滥情的花朵,也许在旁观的想象中这是某种诗意的新雨,但只有在其中的人——如我,才能体会到微小的硬质纷落砸下并不美妙,尤其对我暴露的敏感神经。除此之外路上一帆风顺,无人关注我或发生意料之外的交互,直到我来到目的地。他们不曾看我,但都早早地绕步而行,该是我辐射的某种热量,令他们都炙不可耐。我突然想若我碰一下行人会怎样呢,他是否会立刻融化,连指控我都来不及呢?

大门不认得我,很怪,难道就因为我去过一趟死界吗?我呼唤他人,他们看我就像看一个疯子,或是一个高声制造噪声的异物。好吧,好吧,那我回家,但我看到门上的饰物已大相径庭,我知道我无需拿出钥匙尝试了。我再次确认了时间,很遗憾,我无法理解时间上如何安排这些天翻地覆的变化。我漫无目的游荡,在街边的建筑下发现了许多我未曾发现的燕巢,它们之中有一些是残破的,另一些是否有其主人呢?我不知道,但我无心在此等燕归巢。我就继续,也许将砖与土抛在身后,也许将铁与石抛在身后,但迎接我的并非青与绿,而是另一片灰与白。我在死界的边缘见过这样的情景,只是那时我走出一片灰白。相比之下,现在见到的变为了远远可望的另一片高耸,我第一次在灰白的原野上看到成群的人。曾听说这些人有些有志于对面,有些就滞留在这里,都高声着自己曾有的彷徨与将要的喜悦。我不了解这些,同一片天空之下与大地之上被区分为各部分的,于我并无什么不同。那我猜到了接下来的部分,向前也失去了它的意义,我就坐下、躺下,让灰色的草自由地穿过我的伤口。它已经不再疼痛,但我猜想它也无法愈合。直到云层再也无力扶起太阳余晖,我饿了,我想我应当不用进食,但那样我很快就会被饥饿困在某处度过意义纯粹作为宇宙观测者的岁月,我应当还是进食。我所携带的事物要么无法与我交互,要么无法与周围交互,已被遗弃在不知何处,我需要一个办法。

很怪,我不断地弄出更多事情,但直到我将另一个人送进死界,我才真正得到他人的关注(如果死界中有任何一人为我祈祷,那么我就会为我伤害的无辜而忏悔)。也许有更中和的做法,但如偷窃等因周密的预防而变得毫无可能,至少我的想象力过于贫乏。

但我并未去到预料的地方,而是来到了精神病院,仍没有人发现我的伤,大概真的无关紧要。总之——我不知道那个职业的名字——有人将负责照顾我。我感到诧异,我问她为什么是个女人,她反问我是否看过《梦的解析》。我说没有,又问她是不是想说我像弗洛伊德一样歧视女性。她打断我说:“我在照顾你,而对你这理应由非人完成,所以你的问题其实是我为什么是个人,其余定语不过是无关的事实。”我愕住了,她说得对。她又说:“你看过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所以你会做关于亡灵的梦。”全对!我惊到了,也许她确实从《梦的解析》中学到了很多。可她怎么会知道呢?而且其实我看过《梦的解析》的批评,但是我想说这些但我没说。

过了几天我想其实她的工作就是释梦,其他的都是次要。她说她看见了我的追寻如何变得不可察觉以保护自己,她说她看见了“等一等”如何从我口中从延迟变为谎言,她说她看见了我一向质疑的、读过后如水般消失无影的书籍被埋在无光的某处。我问她为何知道得如此清楚,她说也许她就是从我的梦中诞生。我不以为然,我对她说如果你是我的一部分那你一定不会了解这么多。她说对,我于是不知该继续什么。

又过了几天她说她的名字是白终,问我的名字。我说我忘了,人们用样貌关联我用标志识别我用电话联系我,名字是多余的,虽然在这里这些事情均未发生,但名字仍是多余的。她说不,她一定要从我这问出我的名字。我说你就这么在意这个结果吗?她说正如我什么结果都不在意。之后几天我发现我身边的事物变得诡谲起来,水杯经常换了位置,餐食的规律变得捉摸不定,窗外的风景换了一茬又一茬,一次看到满眼灰白的草我惊得从床上弹了起来。我只好投降于某种神力,我记起我的名字是莫蚀,她听完略有失望:“你要是姓‘墨’,石墨的墨就好了”。我问为什么?她说因为她不喜欢黑色。我想我本应不问的好。但既然已经开始了我必须继续,我说我不明白。她没回应,只是报以某种怜悯的神情,直到晚霞褪去色彩,她极小声地留下:“你开始追寻结果了吗?”然后最快地退出房间抛下我的任何反应。

第二天交换意见之后,我叫她“白”,她叫我“墨”(她肯定说的不是“莫”,以我对她的了解)。“那么,我们可以继续那个问题吗?”我问白。“什么?”我还以为以她对我的了解她会知道的,那我只好说清楚:“你为什么是个人?”她沉默了会儿,忽然笑起来:“我怎么知道……哈。”我问她在笑什么,她反问我难道不觉得好笑吗?我说如果像你这样反应确实有些了。她说如果这样她要给我一些哲学书籍了,但一方面我可能看不懂,另一方面规章制度上不允许。我问她大谈特谈《梦的解析》时怎么没有规章制度了?她平静下来柔和地说:“那不一样,那是我的工作,这是你的追寻,需要你自己的授权。”我说那还是算了,你还是讲《梦的解析》吧。她摇摇头:“已经没什么可讲的了。”

这里的生活极为平淡,与阿卡姆光怪陆离的故事毫无相同,我——极为正常的,其他人——并无病症的,聚在一起,相安无事。大门常有进出,并无阴森恐怖之意。也许我错怪了,我应当叫它疗养院的。渐渐我知道了他们到这的原因,有因整天整天看星星而看不清八光分以内的,有侥幸逃过意外后想要却不敢再经历一次的,有撞过一次玻璃后发现地球其实透明的。当他们问我,我不好说出那个人(我还是忏悔了,虽然我不知道死界发生了什么),我只好说我常做关于亡灵的梦,所以我死了但那边没要我。他们都神情严肃,一如既往。

除了白,她在那之后并未停止她的神力,只是不再过度干扰我,也没再出现某些神秘图像的预言。我几乎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无所谓黑天或是白天,毕竟曾经我的名字也无人关心。直到白打开门说她辞职了,其时我观察到窗外一切正常,也就是黄昏。我祝贺她将有新的生活,她摇头说不是,她的最后一项工作是来祝贺我——将走出大门的,将有新的生活。那怎么办呢?我想,那不就是回到漫无目的中去么?行吧,行吧,那就这样吧。

我们一同出了大门,她说我们应当一起吃一顿。按照惯例,我应当问为什么,但还是没有,因为我反正也不会拒绝。之后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很大方,也不再说些似是而非的谜语,更没有动用神力,虽然我没有证据那与她有关。她问我的伤好了没有,确实,我都没注意到,我又开始质疑她是否又用了神力。然后她让我喝酒,我说我从不喝酒,她说凡事总有第一次。行吧,行吧,不过是喝酒。一下我就后悔了,原来酒才是那种超脱的神力,我由是生出巨大的厌恶,以至于怒火,但我没有什么办法。我对白说我再也不碰这东西了。她说:“那好,墨蚀,你是时候动身了。”去哪里,不是,什么时候,我无法确认到底说出来没有。但回答很短:生界。

我惊起来,这次是真的起来了。都怪那个什么作家,一团糊在一起的梦。我爬起来,忘记那些谜团,我又是孤身一人,这很好。但我知道我再也不会碰酒了,我盯着手边的空酒瓶,不应当怪那个作家,应当怪它的。但我看到了一个信封:“死界的邀请”,字迹极潦草,肯定是我写的,我拒绝了,虽然还有些头疼,但我拒绝了,我把它投入火中。

但我错了,我忘了药物的打开方式是用火熏蒸,我来到了死界。

祂当然还在那里,我向祂问好。祂说只看过《梦的解析》批判也很不错。祂说那不过是幌子。祂说很遗憾。我也很遗憾。